三听侯德健

侯德健到大陆那年，我十岁。回过头想想，那是我音乐启蒙的时期。同一年，苏芮发行了她的首张国语专辑《搭错车》。此前，谢莉斯王洁实翻唱的台湾校园歌曲和邓丽君在大陆已经公然或私下流行，为前者进入大陆作好了准备。当时还没有盗版这个名词，正版？我是没见过。估计TDK在那些年里从中国赚了不少钱吧。歌词基本靠听，取决于磁带的质量、歌手的吐字和歌词本身的难度，印象比较深的有《踏着夕阳归去》，“远远的见你在夕阳那端，打着一朵细花阳伞，晚风将你的长发飘散，半掩去陀红的面庞。我仿佛是一叶疲惫的归帆，摇摇晃晃滑向你高张的臂弯，苍穹有急切的呼唤在回响，亲亲别后是否仍无恙。来吧让我们携手共行，追逐夕阳的步履……”家里男女老少齐上阵，众人拾柴火焰高，你一句我一句的，基本上能够拼凑个八九不离十。可是也有例外，《请跟我来》末尾一句，“带着你的水晶珠链，请跟我来。”就这个“水晶珠链”，活生生地难倒了众位英雄好汉，“睡境？初恋？”不通啊。许多年以后看到歌词，才解开我深埋心底的疑惑。也难怪当时听不出来，这么小资的歌词，当时谁能想得到？

初听侯德健也是在这个时期。最初是姑姑教我唱《捉泥鳅》，“小妞儿的哥哥带着她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接着就听到五叔那个单卡饭盒儿录音机中传出的那个zh、c、s不分的沙哑男声了，“归去来兮，田园将芜……”“听我们未来的主人翁，听他们生下来就哭哭啼啼……”，当然，还有程琳特有的童音，“旧鞋子穿破了留它干嘛，还不如光着脚凉快的多……”那个时候，对于侯德健，还谈不上欣赏，更多的是神秘和源自于叔伯辈的莫名敬佩。大陆过了三十的人听侯德健大约都是从这张《新鞋子旧鞋子》开始的。这是侯德健出走后在大陆发行的第一张专辑。这张专辑除了新创作的《新鞋子旧鞋子》、《熊猫咪咪》、《趁你还年轻》等之外，几乎囊括了他在台湾时期创作的主要作品，如《龙的传人》、《归去来兮》、《未来的主人翁》，以及那首至今仍弄不清究竟是谁创作的然而却家喻户晓的《酒干倘卖无》（罗大佑一直声称侯德健出走前只谱了曲及写了四分之一歌词），这恐怕也是至今为止大陆人最听得懂的一句闽南话了。

真正开始熟悉侯德健，是在高中，1988年发行的《三十以后才明白》，这也是我最初买的正版磁带之一。因为是正版，所以歌词一应俱全，而且与普通专辑相比，这张专辑的歌单长得一塌糊涂，且文案制作精美，令我至今难忘。这张专辑收录了《三十以后才明白》、《一样的》、《寂寞难耐》、《我爱》、《出走》、《喂，老张》、《恋曲80》、《家》，虽有翻唱作品在中，但丝毫不掩其光芒，整张专辑底蕴厚重，大气恢宏，堪称经典中的经典。89过后，侯德健被遣回台，这张专辑也成了侯德健在大陆的绝唱。就我个人的感觉，事后听来，整张专辑竟隐隐有一种悲壮沉郁之感，难道竟是宿命？

对于侯德健出走大陆，很多人认为是其性格使然，更有甚者将他归于投机分子墙头草一类。我虽从未这样想过，但也一直未得到自己认可的答案，直到近期听到一张他到大陆之前创作于台湾的专辑《龙的传人续篇》。这张专辑只有7首歌曲，《潮州人(泰棉边境难民营的故事)》、《给新生代》、《龙的传人续篇》、《把自己唱出来》、《好象》、《高速公路》以及《未来的主人翁》。其中《龙的传人续篇》由四段构成，气势磅礴，犹如交响乐一般，为乐评人所称道，甚至有人认为胜过其姊妹篇。我想说的是《给新生代》这首歌的歌词。“你是北方向南的云，我是南方北上的风，风吹云上甘霖普降，干涸大地才能够播种插秧。你是南下求火的灯，我是北上点灯的火，点着灯火想看什么，看看怎样才能够更有希望……”如果肤浅一点从字面来看，这无疑是他渴盼风云际会星火燎原的理想主义心声。他也的确为此付诸行动，真的北上了。然而歌手脆弱的琴弦终究无法担负起中华民族的沉重命运，结局只能是理想幻灭人走他乡，歌手成了易师。

很多人喜欢拿侯德健和罗大佑作比较，从音乐上来说，罗大佑汲取西方东西较多，作品类型丰富。而侯德健在民族音乐的运用上“雄辩和彻底（很少照搬西式民谣或摇滚的语汇）”，典型的例子如《龙的传人续篇》中的芦笙，还有《三十以后才明白》中的唢呐，后者让人联想到当时盛行的西北风和《一无所有》。从歌词创作来看，有人认为与侯德健相比，罗大佑过于商业化。其实罗大佑并不缺乏人文关注，他相当多的作品包含对社会变迁民族命运的思考，如《鹿港小镇》、《亚细亚的孤儿》、《皇后大道东》、《恋曲2000》等，只是罗大佑作品太多，难免有风花雪月在内，稀释了浓度比例。如果硬要找出侯德健胜于罗大佑之处，只能说他更加理想主义，甚至说他更加靠近民族主义（《龙的传人》），如果这能算是一个优点的话。而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很多人自觉不自觉地欣赏着侯德健的最有说服力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现在不唱了，并因此而成为传奇。